流氓、杀人犯、天才画家

他把高高在上的神变成了和你我一样的人

中世纪的绘画几乎全是宗教题材:教士排排站,信徒绕身边。


中世纪木版画 15世纪


就连耶稣悲怆的死亡也不过是刻板线条下一次按部就班的布道。


以“耶稣下葬”为题材的宗教画


尽管文艺复兴之后,西斯廷圣母脸上暧昧不明的微笑震惊了世人,但真正使宗教绘画得以完全转型的,

却是一个名字听上去似乎并没有那么如雷贯耳的人——

卡拉瓦乔

米开朗基罗·梅里西·达·卡拉瓦乔
意大利现实主义画家
(1571-1610)


同样是“耶稣下葬”的题材,卡拉瓦乔不但将圣人请下了神坛,更将这圣经中重要的一刻,描画为既散发着些许市井气息,却又不失肃穆氛围的场景。


《耶稣下葬》
The Entombment of Christ 1603年

画中的耶稣肤色青白,肋骨突出,经脉突兀的手兀自垂下。在近乎全黑的背景中,他占据了最突出的位置。而围绕在他身边的信众,有震惊的,有茫然的,有默然垂泪的,有扶额悲叹的,还有呼天抢地的。像是人们司空见惯的、再平常不过的葬礼,却又极具感染力。


画面中直击人心的力量来自何处,我们暂且按下不表。但卡拉瓦乔画中扑面而来的真实生活之感,却来源于其丰富经历——是的,他是一个有故事的画家,更是一个不折不扣来自市井的“流氓画家”。


1571年,卡拉瓦乔出生在意大利米兰的市郊。20岁出头,他只身闯荡罗马,像所有踌躇满志的年轻人一样,在高手云集的首府连连碰壁,混得实在不太好。好在绘画用的颜料还是能够买得起,于是他时常画一些小市民题材的风俗画,一边给成名画家当“枪手”,一边磨练画技。《算命者》就是卡拉瓦乔在这一时期的代表作之一。


《算命者》
Good Luck 1595年


很快,卡拉瓦乔在绘画上的满腹才华,引起了大人物们的关注——正是因为这幅“非主流”的宗教教堂画《圣马太蒙召》,在当时的红衣主教弗朗切斯科·蒙特的推荐下,卡拉瓦乔由流浪画家摇身一变,成为了为各大教堂作画的“公务员”。


《圣马太蒙召》
The Calling of Saint Matthew 1600年


只是随着才华一起显露的,还有他的流氓本色。少年时期的卡拉瓦乔就是打遍米兰无敌手的村中一霸,来到罗马之后他依旧寻衅滋事、恶意伤人、破坏治安还屡教不改!至今,我们仍能在罗马博物馆里,找到他厚厚一摞的犯罪记录。所谓“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”,卡拉瓦乔戒不了打人!后来他竟失手杀了一个叫拉努乔·托马索尼的名剑客。憋屈的托马索尼家族雇了赏金猎人要取他的项上人头,于是从1606 年开始,卡拉瓦乔开始了有去无回的逃亡之旅。


从罗马到那不勒斯再到马耳他,卡拉瓦乔并未因颠沛流离而丧失灵感,反而迎来了一次创作高峰。无论是壮阔的群像《七善行》,还是为讨好骑士团老大所作的《阿罗夫·德·维格纳科特及侍从的画像》,或是惊心动魄的《被斩首的圣施洗者约翰》,都是卡拉瓦乔极具特色、艺术造诣颇高的代表作。


《七善行》
The Seven Works of Mercy 1607年

“七善行”分别为:

贞洁(Purity)、节制(Self-restraint)、慷慨(Vigilance)、热心(Integrity)、

温和(Composure)、宽容(Giving)和谦逊(Humbleness),

通常被分成七幅画来表现。但卡拉瓦乔别出心裁地将之铺展到同一画卷上,

如同百年之后电影里的一幕精彩定格。


《阿罗夫·德·维格纳科特及侍从的画像》
Portrait of Aloft de Wignacourt and His Page 1608年

这是卡拉瓦乔画的唯一一幅肖像画。

画中的主角是马耳他骑士团的老大,逃亡的画家当年就是受到了他的照拂,

从罪犯一跃成为了骑士。


至此,卡拉瓦乔逐渐崭露出了他傲人的绘画功力,他擅用增强的明暗对照法让主题的表现极富戏剧性,同时精确观察带来的写实感更是把情感发挥得淋漓尽致。而这种明暗对照法的增强形式便是影响现代绘画至深的暗色调主义。1608 年,摇身一变成为“骑士”的卡拉瓦乔完成了他一生最大的一幅单幅祭坛画《被斩首的圣施洗者约翰》。


《被斩首的圣施洗者约翰》
Beheading of Saint John the Baptist 1608年


在约翰颈部喷出的鲜血中,他留下了此生唯一一次签名。


而正是同一年,春风得意的卡拉瓦乔又因伤人被逐出了骑士团。于是老戏码重新上演,甚至惊险升级——入狱,越狱,逃亡,以画谢罪。在逃亡途中,卡拉瓦乔画了这幅《手提歌利亚头颅的大卫》。


《手提歌利亚头颅的大卫》
David with the Head of Goliath 1610年

大卫手中提着的头就是卡拉瓦乔的,所以画的意思仿佛就是说:

“嘿,这是我的头,拿去吧!”


可能是大卫的表情还略有些轻佻,卡拉瓦乔的态度还有些傲慢,当局并没有回应。于是他又这幅画了《带着施洗约翰头颅的莎乐美》。


《带着施洗约翰头颅的莎乐美》
Salome with the Head of John the Baptist 1609年

这次他把自己的头放在了莎乐美的盘子里,并且表情谦恭,

画面的氛围就变成了:“这是我的头,请你享用吧!”


1610年,最终因绘画才华获得了赦免的卡拉瓦乔,却死在返回罗马的途中,他戏剧性的一生结束在了人生第39个年头。


是的,戏剧性。这不仅是对卡拉瓦乔这位“传奇流氓画家”一生的注解,也是他画作中感染人心的一股强大力量。尽管他的作画不讲章法,被一些人公开诟病,认为他有各种的感觉缺陷。但正因为他坚持明暗对照画法的戏剧性和写实感,虽然放弃了他的心理现实主义,但绝大多数人还是把他当作艺术的救世主欢迎。事实上,早在风俗画时期,卡拉瓦乔对戏剧冲突的把控就炉火纯青。一幅《老千》就将赌桌上的戏剧性一幕刻画得淋漓尽致。


《老千》
The Cardsharps 1595年


玩牌少年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,浑然不知身旁的两人正在合伙出千。


穿着小碎花坎肩的胡子男正装作不经意地偷看着少年的牌面,他戴着造型奇特的手套,正透露着出千的信息。


背对我们的另一个出千者则正根据同伙的暗号偷偷在腰间换牌,同时期待而又紧张地盯着前方。

下一刻到底是少年被骗还是骗子被抓?

卡拉瓦乔将“剧情”在此处定格,恰到好处地留下了悬念。


除了对画面明暗的巧妙处理和细节的精妙掌握造就的精彩外,卡拉瓦乔画中还有一个彰显戏剧性的标志性要素:红布。


这块红布就像一块厚重的大幕,每当人们在画中看到它,就好像看到了一条重要的开场消息:卡拉瓦乔来了!好戏要上演了!于是“戏”中的“演员们”各就各位,他们是街边痞子和娼妓,也是神灵、天使和圣者。


《圣母之死》
Death of the Virgin 1606年

“导演”卡拉瓦乔让他们通过生动的表情诉说无声的台词;

“灯光师”卡拉瓦乔却运用奇妙的光影魔法,再一次把戏剧性发挥到了极致;

而“画家”卡拉瓦乔则把神圣得不容侵犯的宗教题材绘画变得充满“市井气息”,

让圣经故事真正走入了人们的内心。


这一幅《以马忤斯的晚餐》讲述的是耶稣殉难后第三天的故事。那一天耶稣的尸体不翼而飞,信徒们正在以马忤斯的一家餐馆里谈论这件事情,他们邀请一位陌生人加入谈论,却在突然之间惊讶地发现:这个陌生人就是复活的耶稣!


《以马忤斯的晚餐》
Supper at Emmaus 1601年


画面正中,衣服的一抹红色是戏剧开场的标志。


信徒们的表情专注而惊讶,其中一位还牢牢抓住扶手,似乎快要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。


一束光从左边打来,如同在场所有人的目光,更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灯,将所有焦点集中在了复活的耶稣身上。


后来卡拉瓦乔的脑残粉、以“光影”闻名的伦勃朗也画了同名作品。


《以马忤斯的晚餐》
Supper at Emmaus 1648年

深色调将耶稣与惊讶万分的信徒们分隔开来,信徒们被耶稣身后强烈的光芒照耀着。

在昏暗模糊的背景中,耶稣是光芒中最突出的焦点。

尽管暖金色的调子使伦勃朗的《以马忤斯的晚餐》更显凝重,

但毫无疑问他受到了卡拉瓦乔的巨大影响。


不止伦勃朗一人,还有巴洛克画派、印象派的一大帮人,以及艺术史其后几百年的走向,都被这位天才画家所影响。卡拉瓦乔开启了真正的现代绘画之路。


《果篮》
Basket of Fruit 1956年

《水果篮》是卡拉瓦乔的早期作品,完成于1596 年左右。

据史料考证,这幅画是西方美术史上的第一幅以水果为题材的静物画。

枯败的叶子到长虫眼的苹果,在他的画作中都真实地反映了出来。

到了20 世纪初,受到卡拉瓦乔这些写实静物画的影响,通过照相机的帮助,

画家们开始在画面上捕捉微妙的光影变化,

他们把这种方式称之为“超写实主义”(Hyperrealism)。


虽然在死后的几个世纪里被人们完全遗忘,但是每当人们站在浓墨重彩的画作之前,看到鲁本斯笔下健壮的人体浸透出的粗犷气质,看到委拉斯开兹的绘卷里性格鲜明的人物和写实的情景,看到恢弘大气、戏剧性强烈的巴洛克画风,看到在暗色调主义中流转的光与影;就如同看到了奋笔作画的卡拉瓦乔,看到了他从深色背景的画布上“溢”出来,甚至因为太满而“飙”出来的才华,光耀四方。正如鲁本斯说的那样:


“他把高高在上的神变成了和你我一样的人。”


而流氓画家卡拉瓦乔,便成了你我心中的神。




以上内容摘自
《跟飞乐鸟一起,用色铅笔画世界名画》
飞乐鸟工作室著
中国水利水电出版社出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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